檳榔子染探究
一顆來自南洋的種子,如何成為日本傳統色彩之一,並攪動日本全國哄抬價格,奇貨可居?其來到臺灣卻見證經濟奇蹟的發展,並成為二三代人的生計來源。檳榔種植這逐漸步入夕陽的產業,要怎麼轉型發展?我們在此提出新的觀點。
濫觴於日本
8世紀從南洋傳入日本,一開始作為藥用,後用作染色並成為日本傳統色之一。
檳榔子染布色
檳榔 (Areca catechu L.) 原產於馬來西亞,生長在東亞和東非的部分地區。天平勝宝8年 (756) 傳入日本。其種子被稱為檳榔子 (びんろうじ),在亞洲,它們被用作類似於嚼煙的奢侈品。在奈良時代時作為藥用,常被用於驅蟲和改善胃腸功能。種子也可用於染色以產生微紅的米色、灰色或黑色。
日本的檳榔子染自鐮倉時代起便有記載。用檳榔子萃取出的染液給布料或紗線染色,顏色可從粉藕色進而染成紅褐色甚至黑色。該黑色也被稱為“檳榔子黑 (びんろうじぐろ)”, 為日本傳統色 (日本の色・和色) 485色之一,其特徵是顏色偏紅 (也稱「紅下黑 (べにしたぐろ)」),另有稱為「藍下黑 (あいしたぐろ)」的染色是先以藍染打底,再以檳榔子染色而成,該色會形成美麗的黑色和深藍色調;無論是紅下黑還是藍下黑,均被認為是家紋黑染色的最高等級色。
《当世染物鑑》 (元祿九年版) (1696)、《万宝鄙事記》 (宝永二年版) (1705)兩書中均有檳榔子染之記載,當時檳榔子主要是和石榴、五倍子等物合用,並以藍靛打底,加上鐵媒染後可得到黑色。
高價搶購與沉寂
德川幕府的禁奢令使檳榔子爭相搶購,宛如荷蘭鬱金香翻版。最終卻因化學染料的出現而沒落。
晾曬中的檳榔子染布
及至江戶時代,天下昇平和商人紙醉金迷,使得檳榔子黑的和服布料成為貴族武士與富商競相搶購的高價品,更因八代將軍德川吉宗對天下頒布「禁奢令」和「儉約令」 (1724) 進而推升檳榔子的價格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日本近代文學大師-井原西鶴 (1642-1693) 撰寫的《好色五人女》中便有這樣的描述:出門買個檳榔子便把家都給賣沒了。
檳榔子染未能如德島藍染 (Japan Blue) 在現代日本持續發展,總結是兩個原因導致。其一,1870年德國化學家成功合成出化學靛藍,以此為開端造就化學染料如火如荼的發展,短短一百多年間,各色化學染料以其低成本、高效率、可控色的優點,一窩蜂席捲了原來天然草木染的市場,一間間化學染廠的建立便代表著傳統染坊的倒閉;其二,日本本土因屬溫帶氣候並不適合檳榔樹生長,所以檳榔子都由外國進口,近者如琉球、台灣,遠者如東南亞諸國,材料來源不可控制,便不具備穩定生產的可行性,哪怕價高也只能忍痛放棄。是故檳榔子染的傳承與研究就此中斷,相關記載也只能在日本古籍中尋覓而無法在現代重現。
檳榔子染在臺灣
檳榔子染在南島民族始終傳承。1998年陳景林夫婦的植物染色專案可視為實驗記錄的開端。2021年王一帆夫婦建立檳榔子染流程與辨色記錄。
王一帆夫婦之檳榔子染色票
台灣檳榔子染的運用最早應可追溯至居住在台灣南部與東部的原住民族,含括阿美族、排灣族、魯凱族、卑南族與雅美族等五族,檳榔作為其常用作物,自然也習得將檳榔子、五倍子與石榴萃取染液,再把麻線染色後織成布塊。
陳景林及馬毓秀夫婦出版之《大地之華—臺灣天然染色事典》及《大地之華-臺灣天然染色事典(續)》二冊 (2001) 可視為檳榔子染測色實驗之開端。陳馬兩人於1998-2001年執行臺中縣立文化中心委託「臺灣常見的植物染色製作專案」三年,測試台灣各類植物之染色效果其中便包含了檳榔子。
林書筠女士2014年從嘉義市遷居至嘉義縣中埔鄉後,以植物染的經驗,將廢棄檳榔取出果仁曬乾後,將其放在鍋中熬煮,經由各種綁染技藝,將煮出的染料附著棉布上形成各色花紋。
王一帆與黃琬婕夫婦於2021年因客委會客庄地方創生移居計畫從台北市移居至屏東縣內埔鄉,投入檳榔子染的染色研究與文創商品設計。過程中透過各項實驗以記錄檳榔子染因不同的媒染劑、媒染法、煮染時間長短、疊染次數累積等變數而生成的顏色差異,最終總結出檳榔子染的色域呈現範圍以及顏色變化深淺程度,希冀能藉此有效掌握檳榔子染的控色;當能夠穩定操作顏色呈現,便可方便於商品設計的配色製作,以搭配後續規模化的商品生產。
產業轉型與環境永續
與其砍伐檳榔園轉種其他作物,不如升級作文創發展,既能減碳固碳還能維護生態,進而提生產值與增加就業。
檳榔農摘剪菁仔
屏東縣是檳榔的重要產區,過去數十年來靠檳榔產業養活許多屏東家庭,故檳榔又被稱做「綠金」。隨著台灣工商產業結構轉變以及健康意識抬頭,食用檳榔的消費者逐年減少,致使許多檳榔田廢耕或轉作其他作物。
而檳榔農高齡化,要廢耕轉作其他作物,第一個要面對的便是檳榔園的砍伐,這會破壞原有林相並造成植被的流失,其後檳榔樹幹廢棄物的清運,其實都是造成碳排放的增加,對於環境永續其實是負面影響。
第二個要處理的是新作物的種植學習以及人力的再投入,對於這些老年檳榔農來說無異是抗拒且煎熬,新作物的種植與農藥的噴灑是否又是對環境永續的再一次危害?
因此,要改變現狀並非只能破而後立,更和緩有效的方式我們認為是產業升級與轉型加值,也就是把檳榔的一級產業發展向上提升至二三級產業來增加產值與新就業人口,此時正在進行的「檳榔子染文創發展」就是這樣的概念。
如此既不破壞現有生態與作物,檳榔樹幹雖細,卻也是二三十年生的木本植物,讓其持續存在也是能夠達到一定程度的固碳以及生態維護;再者,隨著檳榔子染文創發展的逐步擴大,我們對於檳榔子染材的需求也會逐步提升,這也能夠承接起因食用檳榔人口減少而導致檳榔生產過剩的問題,說不定到了最終,這些老年檳榔農定期撿拾落地的檳榔果實賣給我們做染色使用,那樣的收入是足夠其日常所需而不令其匱乏,這也變相達到社會褔利的效果了。
未來發展與期待
期待檳榔子染成為臺灣特色產業,匯聚各方人才,作為 Taiwan Brown 為世界看見。
檳榔子染設計與陳列
環顧檳榔子染發展的歷史,一棵在東南亞原生的植物,卻飄洋過海來到日本開花結果,發展成人人追捧高價搶購的奢華染料,小小一顆檳榔子乘載的竟是日本一千年的歷史底蘊,這是我們起初投入檳榔子染研究時未曾想過的。我們一開始向客委會提出移居計畫時,原先只想著是如何幫助老家的親戚從檳榔產業的沒落中嘗試摸索出一條可能的發展道路。
對於屏東人來說,檳榔產業其實養活了至少二代至三代人,或可說檳榔產業見證了台灣經濟奇蹟的發展,作為台灣第二大產值的農作物 (產值第一是稻米),我們可以坦白的說,一顆小小的檳榔子絕對承載了台灣這五十年來的共同記憶,作為台灣土生土長的植物,我們希望將檳榔子染打造成最具有台灣特色,最能夠代表台灣意象的天然染而躍上國際版面,而這只是一個起點,我們希望能從這個點開始發展成一個平台,藉此吸引更多人才投入檳榔子染這個領域,從種植、曬果、淬色、染色、設計、生產、行銷、教育、體驗,甚至各項跨界合作,一起來把檳榔子染做大做寬做深,圍繞其形成一個台灣獨有的產業聚落,就像日本德島的藍染能成為 Japan Blue,我們也希望台灣屏東的檳榔子染能成為 Taiwan Brown。這就是我們對於檳榔子染的期望與想像。